杜甫五排《赠特进汝阳王二十二韵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是赠给李琎的。李琎爷爷为睿宗，父亲为宁王李宪（开元二十九年十一月薨，谥“让皇帝”），叔叔是玄宗。天宝三载二月，李琎丧服方终，加“特进”头衔。【《旧唐书-职官志》文散官：“特进，正二品。”】此前已封汝阳郡王。杜甫称他为“特进汝阳王”。此诗写作时间约为天宝六载至八载间。【《旧唐书-睿宗诸子传》汝阳王李琎：“九载卒，赠太子太师。”】

赠特进汝阳王二十二韵（杜甫）

特进群公表，天人夙德升。霜蹄千里骏，风翮九霄鹏。

服礼求毫发，惟忠忘寝兴。圣情常有眷，朝退若无凭。

仙醴来浮蚁，奇毛或赐鹰。清关尘不杂，中使日相乘。

天人：指仙人；神人。《神仙传-张道陵》（东晋-葛洪）：“忽有天人下，千乘万骑，金车羽盖。”《八哀诗-赠太子太师汝阳郡王琎》（杜甫）：“汝阳让帝子，眉宇真天人。”

夙德：平素之德。《魏书-广陵王羽传》：“卿夙德老成，久居机要。”

霜蹄：《庄子-马蹄》：“马，蹄可以践霜雪，毛可以御风寒。”《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引》（杜甫）：“霜蹄蹴踏长楸间，马官厮养森成列。”

风翮鹏：《庄子-逍遥游》：“化而为鸟，其名为鹏。鹏之背，不知其几千里也，怒而飞，其翼若垂天之云……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。”《赠冯文罴》（晋-陆机）：“苟无凌风翮，徘徊守故林。”

服礼：遵行礼法。《韩非子-问田》：“臣闻服礼辞让，全之术也；修行退智，遂之道也。”

惟忠：《拟咏怀》（北周-庾信）:“惟忠且惟孝，为子复为臣。”

寝兴：睡下和起床；指日夜。《小戎》（诗经）：“言念君子，载寝载兴。”《悼亡》（晋--潘岳）：“寝兴目存形，遗音犹在耳。”

醴：甜酒。仙醴：美酒。《太玄赋》（汉-扬雄）：“茹芝英以御饥兮，饮玉醴以解渴。”

浮蚁：酒面浮沫。《七启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浮蚁鼎沸，酷烈馨香。”《自适》（唐-郑谷）：“浮蚁满杯难暂舍，贯珠一曲莫辞听。”

清关：清贵的门第。《咏史》（唐-王丘）：“何必苏门子，冥然闭清关。”

中使：宫中使者（多指宦官）。《诸将》（杜甫）：“正忆往时严仆射，共迎中使望乡台。”

大意：特进您是群公表率，像天人因平素德高晋升。您就像踏霜飞奔的千里骏马，您犹如迎风展翅九霄的大鹏。遵行礼法不差分毫，尽忠皇上忘记“寝兴”。圣上对你经常眷顾，您退朝之后若无依无凭。喝着漂着浮沫的美酒，陪着赏赐的奇毛雄鹰。门第清静一尘不染，宫中使者来往不停。

晚节嬉游简，平居孝义称。自多亲棣萼，谁敢问山陵。

学业醇儒富，辞华哲匠能。笔飞鸾耸立，章罢凤鶱腾。

精理通谈笑，忘形向友朋。寸长堪缱绻，一诺岂骄矜。

晚节：晚年。《史记-外戚世家论》：“（吕后）及晚节色衰爱弛，而戚夫人有宠。”《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》（杜甫）：“晚节渐于诗律细，谁家数去酒杯宽？”

嬉游：游乐。《铜雀台赋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从明后而嬉游兮。”

平居：平日；平素。《战国策-齐策五》：“此夫差平居而谋王，强大而喜先天下之祸也。”《秋兴》（杜甫）：“鱼龙寂寞秋江冷，故国平居有所思。”

棣萼：喻兄弟。《常棣》（诗经）：“常棣之华，鄂不韡韡。凡今之人，莫如兄弟。”玄宗曾造华萼相辉之楼，以友爱诸王。《长安志-兴庆宫》：“南内兴庆宫……其西榜曰花萼相辉楼，置宫后宁王宪、中王撝、岐王范、薛王业邸第相望，环于宫侧。玄宗因题花萼相辉之名，取诗人棠棣之义。帝时登楼，闻诸王音乐，咸召升楼，同榻宴谑。”

山陵：帝王坟墓。《旧唐书-睿宗诸子》：“（宁王宪）十一月薨，时年六十三。上闻之，号叫失声……敬追谥曰让皇帝，宜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。宪长子汝阳郡王琎又上表恳辞，盛陈先意，谦退不敢当帝号，手制不许。”

醇儒：纯儒。醇通“纯”。学问深厚的儒者。《说文》：“醇，厚也。”《汉书-贾山传》：“所言涉猎书记，不能为醇儒。”

辞华：华美的辞采。《送黄钟之鄱阳谒张使君序》（李白）：“每钦其辞华，悬榻见往。”

哲匠：有高超才艺的文人；明达而富有才能的大臣。《和仆射晋公扈从温汤》（唐-王维）：“谋犹归哲匠，词赋属文宗。”《陈拾遗故宅》（杜甫）：“有才继骚雅，哲匠不比肩。”

鸾：鸾鸟。凤：凤凰。《留别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》（李白）：“裴生览千古，龙鸾炳天章。”

鶱（xiān）腾：飞腾。《牛相公见示……》（唐-刘禹锡）：“雨天龙变化，晴日凤鶱腾。”

精理：精通义理；精微的义理。《答颜延年》（南朝宋-王僧达）：“珪璋既文府，精理亦道心。”《钟山解讲》（梁-萧统）：“精理既已详，玄言亦兼逞。”

寸长：微小的长处。《与范述曾论齐竟陵王赋书》（梁-沈约）：“仰酬睿旨，微表寸长。”《湖州谢上表》（宋-苏轼）：“凡人必有一得，而臣独无寸长。”

缱绻（qiǎn-quǎn）：缠绵（形容感情深厚）；结交。《与庾冰诗》（晋-孙绰）：“武昌之游，缱绻夕旦。邂逅不已，同集海畔。”《寄元九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岂是贪衣食，感君心缱绻。”

一诺：《史记-季布传》：“得黄金百斤，不若得季布一诺。”

大意：晚年喜欢简朴的游嬉，平时以孝义为人赞颂。皇上与父亲本是兄弟相亲，曾代父谦退不“问山陵”。学业可与大儒比富，文词华丽与哲匠同能。提笔如飞鸾耸立，文章如凤凰飞腾。精通义理谈笑风生，不拘形迹对待友朋。有少许长处的人都会结交，千金一诺从不骄矜。（写品行才华。晚节四句，称其孝义。学业四句，称其文翰。精理四句，称其交谊。）

已忝归曹植，何知对李膺。招要恩屡至，崇重力难胜。

披雾初欢夕，高秋爽气澄。尊罍临极浦，凫雁宿张灯。

花月穷游宴，炎天避郁蒸。研寒金井水，檐动玉壶冰。

李鹰：东汉名士。《后汉书-党锢传-李膺》：“膺独持风裁，以声名自高。士有被其容接者，名为登龙门。”《后汉书-党锢传-杜密》：“党事既起，免归本郡，与李膺俱坐，而名行向次，故时人亦称'李杜’焉。”

招要：招邀。邀请。《泛湖归出楼望月》（南朝宋-谢惠连）：“辍策共骈筵，并坐相招要。”

崇重：尊重；重视。《荐谯元彦表》（晋-桓温）：“是故上代之君，莫不崇重斯轨，所以笃俗训民，静一流竞。”

披雾：披云雾。典“乐广披云”。《世说新语-赏誉》（南朝宋-刘义庆）：“卫伯玉为尚书令，见乐广与中朝名士谈议，奇之……命子弟造之，曰：'此人，人之水镜也，见之若披云雾，睹青天。’”喻人风神朗澈，或借用指云开天晴。《赠溧阳宋少府陟》（李白）：“扫洒青天开，豁然披云雾。”

尊罍（léi）：指酒器；借指酒宴。

极浦：遥远的水滨。《九歌-湘君》（屈原）：“望涔阳兮极浦，横大江兮扬灵。”

凫雁：野鸭与大雁。《荀子-富国》：“然后飞鸟凫雁若烟海。”《西京杂记》（东晋-葛洪）：“梁孝王好营宫室苑圃之乐，作曜华之宫，筑兔园。园中有百灵山，山有肤寸石，落猿岩，栖龙岫。又有雁池，池间有鹤洲凫渚。”

郁蒸：闷热。《夏歌》（魏晋）：“郁蒸仲暑月。长啸北湖边。”

研：同“砚”。砚冰：砚水冻成的冰。《冬晓》(梁-刘孝威)：“天寒砚冰冻，心悲书不成。”

金井：井栏有雕饰的井。《赠别舍人弟台卿之江南》（李白）：“梧桐落金井，一叶飞银床。”

玉壶冰：玉壶成冰；喻高洁清廉。《代白头吟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直如朱丝绳，清如玉壶冰。”《冰壶诫并序》（唐-姚崇）：“冰壶者。清洁之至也。君子对之。示不忘乎清也。夫洞澈无瑕。澄空见底。当官明白者。有类是乎。故内怀冰清。外涵玉润。此君子冰壶之德也。”

大意：俺有幸归您门下像投曹植，俺有何见识能以杜密面对李膺？屡次邀请给俺丰厚的恩赐，让俺感到力弱难胜。记得首次招俺欢饮的那晚，正是高秋时节云开气清。临近野鸭大雁的宿处，江边的酒宴结彩张灯。花开月明的春夜一起游宴，炎热的盛夏一起躲避炎蒸。秋游时取自金井的砚水寒凉，冬宴时屋檐玉壶动辄结冰。

瓢饮唯三径，岩栖在百层。且持蠡测海，况挹酒如渑。

鸿宝宁全秘？丹梯庶可凌。淮王门下客，终不愧孙登。

瓢饮：《论语-雍也》：“贤哉回也。一箪食，一瓢饮，在陋巷，人不堪其忧，回也不改其乐。”后用以喻生活简朴。

三径：《归去来辞》（东晋-陶潜）：“三径就荒，松竹犹存。”《三辅决录-逃名》（晋-赵岐）：“蒋诩归乡里，荆棘塞门，舍中有三径，不出，唯求仲、羊仲从之游。”后指归隐者家园。

岩栖：山洞居住。指隐居。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（魏-嵇康）:“故尧舜之君世，许由之岩栖，子房之佐汉，接舆之行歌，其揆一也。”《赠薛秀才》（唐-韦庄）：“欲结岩栖伴，何处好薛萝？”

蠡测海：成语“持蠡测海”。《汉书-东方朔传》：“以管窥天，以蠡测海。”指用瓢来测量海水的深浅。喻用浅薄眼光看待高深事物。蠡（lí）：瓢。挹（yì）：舀。

渑（shéng）：水名。成语“有酒如渑”。《左传》昭公十二年：“有酒如渑，有肉如陵。”《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》（杜甫）：“如渑之酒常快意，亦知穷愁安在哉。”

鸿宝：修仙炼丹之书。《汉书-刘向传》：“上复兴神仙方术之事，而淮南（刘安）有《枕中鸿宝苑祕书》。”《太平广记》：“汉淮南王刘安者……中篇八章，言神仙黄白之事，名为《鸿宝》，《万毕》三章，论变化之道，凡十万言。”

丹梯：红色阶梯。喻寻仙访道之路或仕途。《登山曲》（齐-谢朓）：“暮春春服美，游驾凌丹梯。”《滕王亭子》（杜甫）：“君王台榭枕巴山，万丈丹梯尚可攀。”

淮王门客：《神仙传》：“淮南王刘安好方术，养士数千人。”

愧孙登：《晋书-隐逸传》：“孙登，字公和，汲郡共人也。…嵇康又从之游三年。问其所图，终不答。康每叹息。将别，谓曰：'先生竟无言乎？’登乃曰：'……今子才多识寡，难乎免于今之世矣！子无求乎？’康不能用，果遭非命。乃作《幽愤诗》曰：'昔惭柳下，今愧孙登。’”后遂用为悔不当初之典。

大意：本是只能以瓢饮泉三径就荒的隐士，隐居在山崖百层。误以瓢测量您心胸如海，您对俺的厚爱“有酒如渑”。修仙的秘方难道要全部保密？若能告诉俺一二，或者上天的丹梯也可攀登。作为您这位“淮王”的门下之客，俺一定不会让您“愧孙登”。

诗意串述：这是一首干谒诗。干谒玄宗亲侄子。全诗22联。首6联赤裸裸夸汝阳王“夙德”。从“服礼”到“惟忠”，从“无凭”到“圣眷”。一个活脱脱的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亲王。“中使”天天光顾，会送来“圣眷”但也一定不限于此。显然，“千里骏”、“九霄鹏”不过誉美之词罢了。接着6联，详述汝阳王品行才华。写“孝悌”。写书法文章才艺交谊。全优点。再6联写汝阳王对自己厚道。俺投靠您像投靠曹植。俺和您不是杜密对李膺。（也许有人把李琎和杜甫称为“李杜”。）您对俺恩遇实在太好。具体咋好的？杜甫用4联写“游宴”。杜甫在汝阳王这儿的作用即陪宴。一年四季陪宴。既然陪宴就要喝酒，就要赋诗。（除混个吃喝外，估计也有些赏赐。否则，杜甫在长安何以为生？）但杜甫肯定不是为吃喝也不是为赏赐。最后4联乃诗之主旨。自己其实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。这方面您给的赏赐俺非常知足。您如能告诉一些“鸿宝”秘方就更好了。杜甫想要的不是长生秘诀也不是得道升天秘诀，他想要官。他想登的丹梯是仕途之梯。作为门客俺一定不让您失望。全诗从赞对方写到对方对自己好，最后写到自己想要的东西。

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，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，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，请点击举报。